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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41法華寺事件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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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41 法華寺事件7

隆科多又叫囂烏合之眾為了十四爺,為了大清將來的皇帝而拼命。卻被新來的不速之客打斷。李燦英面色蒼白地走進人潮裏。

瘋長的野草遮擋住燦英來時的身影,方才人流的混亂掩蓋住他腳步的聲音。在大家夥都亂成一鍋粥的時刻,確實沒有多餘的註意力瞄向這樣獨個兒匆匆趕來的少年。

歷史廣袤的大地之所以精彩恰恰在於它本身的偶然性。一顆小小的種子落下後,往往會發生誰也不知道的事情。看似纖細柔弱的莖條能頂開千斤巨石的壓迫,用強韌卻不容忽視的生命尊嚴改寫屬於自己的傳奇。

循著這樣的規律,歷史的必然性軌道被組成,一顆顆細微的種子化身成俯臥在鐵軌上的地基。

“隆科多,你不要胡說!十四爺從來沒有過謀逆之心!”李燦英手指著隆科多大聲反駁完,便飛快地走入弱勢的小組,用患難與共的眼神向胤禛允祥打過招呼後,他立即伸出手臂,與兩個侍衛合力一同扶住胸口插了支羽箭的雙目緊閉的年羹堯,讓他背靠在一塊石頭前休息。

“無名小子,信口雌黃!”在眾人的簇擁下,隆科多被四個內應托住腳,坐在人頭肩膀組成的擔架上用俯仰的角度指著燦英的鼻子破口大罵。

眾人狂笑,其中輕佻的幾個人指著李燦英咋舌嘲諷。

少年忍不住,立刻表明身份。

“我是十四爺貼身的跟班,叫李燦英!我剛剛從十四爺遵化的府邸趕過來!十四爺大大小小的事情我怎會不知?各位,我敢用我項上的人頭向你們賭誓——蒼天作證,大地為憑,如若十四爺果真與眼前的這個反賊隆科多勾結,就叫我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如此關系國家朝廷命運的大事,豈能是你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能摻和的?休要胡鬧!嘴毛還沒長齊的毛孩子還是快滾回家喝奶去吧!”隆科多又嚷。

“大家請想想,若果真是十四爺有這樣的預謀,又怎麽會單單只叫一個隆科多出現在大家夥的面前,十四爺自己為什麽不來?大家好好想想,不要再相信這個反賊的片面之詞!”

燦英用鎮定冷靜的腔調分析出入理的判斷,很快打動了人心。

低沈的、渾濁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在人潮中擴散。數百個烏合之眾忽而又失去了主意。事態變化得這樣快,以至於令他們跟不上節拍。說什麽的都有。原本附屬於隆科多的幾個零星的鐵桿內應們不為所動,通曉更多實情的狀況維持了他們堅定的態度;

然而,對於懵懵懂懂左右搖擺不定的人潮中的大部分人來說,猶豫不決,拿捏不準便成了此刻堵塞在他們心頭的難題。這麽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此搖身一變就能榮華富貴不用愁的契機,可不是時時都有的!抓住了,就能改變一生的命運!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誰也不願意失去。

懷著這樣的心情,他們提著武器倒戈在能帶給他們巨大利益的這一邊,為此賣命。可是此刻,突然來了個人告訴他們,說這塊餡餅不能吃,說他們被騙,這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來得可有點兒太急!嘈嘈切切的嗡鳴聲不斷從他們中間蔓延出來,很多張嘴巴不停地張合,很多雙眼睛反覆閃爍。他們做手勢,他們使眼色,他們用暗語。陷入混亂思緒中的烏合之眾又被打散。

緣於利益驅使結合起來的他們很快又因為對源頭動力的懷疑而變得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起來。鋒利致命的武器雖然仍捏在他們手裏,可是卻不再能生發出殺氣。熙熙攘攘的他們已不能再被稱為侍衛、士兵、手握利器的戰鬥生力軍,而只能用吞噬利益的行屍走肉來代替。活著,他們不再有別的目的。數不完的銀兩,絢爛的頂戴,成了他們口鼻間必須的氧氣。人性的一面被舍棄,連漂浮在天地間的空氣也不需要的他們兩眼只盯住能夠得著的東西。金銀的光澤,官服的閃耀相互結合,構成唯一能令他們瞳孔收縮的誘惑品。

“那個少年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或許他說的真的是實情!”

“但是,又有誰能證明這個少年沒有對我們撒謊呢?”

“是該相信九門提督大人,還是該相信一個連真實身份都不能被你確認的陌生人呢?”

“提督大人說的就必定是實情嗎?畢竟,到現在為止,我們都沒能親眼見到過十四爺!”

“……”

議論中的人潮失去了戰鬥力。隆科多被晾在一邊,

“你怎麽來了?”胤禛皺眉盯住李燦英的眼睛。少年站起身走過來,低著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咬緊嘴唇,卻是沒有立即開口。

等不及燦英無關緊要的回答,允祥殺豬般的嚎叫響起。他指著半躺在地上的男人,神色驚慌。“血……血……年……年羹堯……他……他流了這樣多的血!”這個灑脫不羈的性情男兒半蹲在年羹堯身旁,註視著對方破了一個窟窿的胸膛,打量著那蒼白如紙的臉龐,盯了會兒發紫的嘴唇,哆嗦在胸膛上顫抖的那只羽箭勾引出他的全部傷心。允祥深受刺激,淚水奪眶而出。

他抱住年羹堯,大聲叫喚起他的名字。試圖用這樣單純卻又近乎愚蠢的方法將已陷入昏迷的男人喚醒。

在李燦英加入後的六人小組裏,甚至連剛剛到來的燦英也為此表現出適當的悲哀與同情。英雄式自我犧牲的偉大總能激發出人們心底裏的感情。這種高尚的情操無論在哪個朝代都不會過期。善良始終是大多數人的天性。

然而,少數人卻不是這樣認為。

此時此刻,胤禛依舊只拿眼睛盯住自己面前被年羹堯傷情奪去註意力的李燦英。似乎等待這個少年的回答成了他當下最不得不做的事情。舒適地吸了口周圍的空氣,遙望了眼周圍被隆科多招手叫回去的人群的身影,咀嚼著十三方才的某些話,胤禛感到擠壓在心頭的大石塊被搬離。體內的靈魂又能暢快呼吸。

年羹堯的臉色越來越白。更多的止不住的泉湧般的液體從他的胸口迸發。慘淡的臉龐與渾身浸染的顏色成了鮮明的對比。隨著象征生命力量的鮮血的與他身體的脫離,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啊,四哥,我們該不該為他拔下這支堵在他心口的箭?”

胤禛橫了神色激動的允祥一眼,思忖中沒有說話。他的這種沈默理所當然被善良的一方理解為擔憂。李燦英很快打斷允祥,“不,十三爺,你看,箭戳得那樣深,如果冒然拔出,很可能會叫年將軍當場就……就……”

燦英下邊隱沒的話令胤禛興奮起來,撲閃的、抖動的火苗悄悄在他眼裏燃燒。如此深切恨過一個人、要對方在世上消失的感覺還是第一次被胤禛這樣完美地體味。麻麻癢癢如小蟲子啃噬般的滋味掠過他的心頭,瘋狂的、不可撲滅的欲望逐漸掌握住他,把他體內最後一滴純凈的水滴吸食幹凈。沈重的黑幕被拉下。

“拔出羽箭……”胤禛發出這樣不可思議的命令。

“可是……”燦英將含在嘴裏的話吞了下去,同樣不再疑問的還有其他兩個侍衛;年羹堯的手腳開始劇烈顫抖,那張原本英俊的臉孔開始扭曲。一聲聲宛如人斷氣前的呻、吟徘徊在他頭頂的空氣裏。一些看不見,卻又確實存在的東西把他籠罩。死亡正一點點向他靠近。

允祥吐出其他人一致默認卻沒說出口的結論,“他看起來快不行了。”握緊拳頭,站起身,允祥把臉調轉過去,瞥了眼遠處隆科多又站在人群中煽動蠱惑的模樣,揪心的悲憤湧上他心頭。方才,只有靠年羹堯靠得最近的他才聽見這位即將逝去男人嘴裏咕噥的字眼。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允祥怎麽也沒想到,作為獵殺目標,年羹堯能在生死關頭,做出和自己一樣的舉動。將忠義看得比性命更重要的人,才配稱為俠者。這條曾埋藏在允祥心中多年的信條如今竟被這樣一個人徹底地、不留餘地地體現出來,對此,允祥的心無論如何不能平靜。相同的價值觀一下子把年羹堯與他拉得很近。他從沒有像此刻這樣敬愛一個人。靈魂的惺惺相惜順理成章地引發出同情。略微思索之間,他正要回頭找胤禛說話,不料背後的燦英大叫起來。

“年將軍……他……他似乎是在喊什麽人……你們仔細聽……他……他似乎在叫……叫誰……”

“是心采公主?”

“是家裏的老人?”

兩個侍衛胡亂的猜測都被年羹堯僵硬住一動不動的腦袋給否定。

“啊……我聽清楚了……年將軍……你是在叫……在叫……小……”燦英大聲又激動的話立即被胤禛打斷,拉長著臉,胤禛冷卻著嗓音又重覆問了一遍方才他問少年的問題。

“啊,皇上,我之所以會到這兒來,是因為……是因為……啊……糟糕……年將軍吐血了……皇上……你瞧……老天爺……法華寺大大小小的菩薩……金光閃閃的佛祖……你們顯顯靈吧……救救年將軍這樣的好人吧……”

好人?厭惡地皺起眉頭,胤禛猛地轉過身,走到十三身邊,催促他立即動手拔箭。對此,他給出的解釋是,“長痛不如短痛,祥子,讓我們最後送他一程。”

“四哥……”允祥擡起手背開始擦眼睛,身體並沒有移動,嗚咽著嗓子道,“四哥,看在他最後這樣待你的情分上,你……你就滿足他臨終前的願望吧……”

空氣頓時凝結。胤禛冷下臉,對十三怒視。目光兇狠得像是要吃人。仰頭遙望了眼隆科多那邊,胤禛見到了以下景象:

人群發出的連續的、嘶叫的、紛亂的嚷聲、摔打聲,地面的抖動促使了人群的騷動;軍隊……軍隊就要到來。人群更加不安,顯然,他們完全有理由把此刻陷他們於不安局面的原因歸結於一個人。隆科多成了眾矢之的。無數只一致對外的刀劍調轉了方向,人群被激怒。這個片刻間曾帶給他們無限夢幻的男人此刻成了陷害大家的兇手。愚蠢的怒火把眾人點燃,若不是幾個內應奮力保護,隆科多早被人砍成了肉泥。兩個派別的廝殺拉開序幕……隆科多帶著幾個內應開始了絕望的反擊,出於對生存的渴望,這幾個人憑借著不惜一切的瘋狂的拼殺,臉上身上都沾滿了血跡,他們的刀劍招招狠毒致命。就這樣,暫時封住了人群的攻擊。

看到這裏,胤禛他嘴角堅硬的線條軟化。他遂知道,內訌開始在敵人那邊蔓延。除掉視覺得出的這樣的結論外,耳邊陸續傳來的清晰的馬蹄聲也逐漸增加了胤禛對今天局勢牢牢掌控住的信心。隨著穿透寺廟圍墻這股軍隊才有的整齊的、有規律的節奏聲的臨近,他對年羹堯的態度更是不容置疑。

胤禛盯住允祥,就著他方才的可惡的建議,大聲喝問,問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允祥咬緊牙關,剛要開口。一聲響亮的號角傳遞進來。一支宮廷的禁軍騎著馬第一時間闖了進來。禁軍頭領多鐸身穿鎧甲,手持長劍,跳下坐騎,帶領著身後長長的人馬立即圍繞在胤禛等人身邊。緊接著,驍騎營的軍隊也到了。此時身兼驍騎營統領的巴爾烈腆著胖胖的肚子,把馬交給身後侍衛,朝號角手使了個眼色,烏壓壓的一大片人頭頓時把正夾在在人群中被扭打撕扯的隆科多以及他的烏合之眾們堵了個水洩不通。

“皇上!”多鐸和巴爾烈同時走過來,跪倒在胤禛腳邊,俯首等待命令。

不再開口的胤禛手臂輕輕擡起,又輕輕的放下,殘忍的目光由他的眼底傾瀉。“殺!”又只是輕描淡寫的這樣一個字,一場充滿血腥、純粹的、野蠻的暴力屠殺的畫卷便在允祥等人的面前展開。恃強淩弱不再是隆科多的專利。刀劍的撞擊聲,哭叫聲,呵斥聲,馬蹄聲,以及金屬進入皮肉的摩擦聲,統統匯聚在一起。閉上眼的胤禛,微微晃著腦袋,雙手背負在身後,仰起脖子,盡情地、享受地,呼吸著泛濫著血腥味的空氣,神態是那樣陶醉。

權力!這就是權力的魅力!沒有它,你怎能坐立不敗之地?離開它,你就是此刻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失去它,一切的鋒利的矛頭都將與你為敵!

飄飄然得意中,胤禛覺得身體忽然變得很輕,輕得仿佛只有一根羽毛的重量,他飛起來了,飛到了華夏山峰的最高處……無數山巒匍匐在他的腳下,長江黃河宛如兩條聽他吩咐的毒蛇在地面蜿蜒,眼前,手邊,腦後,盡是柔軟輕盈的白雲,白茫茫的世界裏舉目是巍峨的山川,碧綠長青的大樹,偶爾幾只歌喉甜美的鳥雀飛過他的頭頂。災難性的哭泣、吶喊,吼叫統統在這片仙境中消失。佇立在山尖的胤禛這時聽到了山腳下傳來整齊的、一致的叩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如排山倒海般傳來,仿佛驚濤巨浪般疊加在他耳邊,轟隆隆地如雷鳴般的聲音令他滿意到了極點。通體舒泰的暢快感流遍他的全身,胤禛幾乎以為自己已成了仙。

突然,他感到胳膊被人拉了一下,猛地睜開眼,註意到面前一臉肅容的十三,他這才從幻覺的畫面中走了出來。隨著十三的視線,胤禛註意到重新跪在自己腳邊領命的多鐸與巴爾烈,倒在他們身後的橫七豎八的屍體,以及被兩人胳膊夾在當中的雙腿發顫的隆科多。

“說出背後指使你的那個人的名字,朕留你全屍。”他對隆科多這樣說道。

“呸!要殺就殺,怎麽樣都是個死!哪裏那麽多廢話?”

隆科多倔強的態度令胤禛微微一楞,瞇著眼睛盯著這個矮小的男人看了一會兒,他撫摸起自己的下巴,莞爾道:“是呀,或許長眠在京郊墳地裏的令嫒也和她的父親有一樣的想法哩!嘖嘖嘖……真是可惜……聽說敏貞姑娘死的時候下葬了許多價值連城的陪葬品……多鐸……你有沒有興趣去對此事確認一下……”

胤禛的話沒說完,就被隆科多的大罵聲打斷。嘰裏哇啦地大叫大嚷起來。用武人粗俗汙穢的字眼把胤禛從頭到腳涵蓋了進去。

胤禛非但沒惱,反而笑得更開心。他用眼角的餘光死死揪住隆科多,繼續拿其死去的女兒敏貞說事。“古有伍子胥開館鞭屍,今有朕效仿前人。仇恨、憎恨就是這一切的源頭!隆科多,咦,你怎麽摔倒了,來呀,快把朕的這位提督大人好生扶起來,對了,就是這樣,很好,安靜的看著朕,仔細地,豎起耳朵回答朕的問題!”

“皇上……”哇地一聲,矮個子的中年男人失聲痛哭,撇開兩旁多鐸與巴爾烈的攙扶,跪在地上,對著胤禛不停磕頭,“皇上……我不能說……不能說呀……求您立即把我賜死吧……”

“不能說?”胤禛狐疑道。順勢看了眼身旁的允祥,向他使了個眼色。

允祥走到隆科多身邊,把他的腦袋從地上揪起,捏住他的下巴喝問,問他為什麽不能說。問他有何必須忍耐的理由。

隆科多不答,哭得更厲害。鼻涕、眼淚混合著鮮血、泥土在他臉上呈現出灰蒙蒙的顏色,整個人仿佛一只被貓抓出血又掉進石灰捅裏掙紮不停的老鼠,叫人惡心。

就在氣氛陷入僵局時,胤禛註意到了多鐸眼中閃動的光芒。點點下巴,他叫他到跟前說話。等多鐸輕聲細語的密、報在耳邊結束,一聲冷笑溢出胤禛嘴角。他直戳到隆科多的命門。

“你還天真地以為老八能保住那個被你搞大了肚子、躲在驢皮胡同裏的女人麽?”

話音剛落,隆科多的臉變成死灰。大叫一聲,他更用力地對著胤禛磕頭,嘴裏反覆念叨著皇上饒命。請求胤禛留下他在世上這唯一的血脈。然而,當從允祥嘴裏得知允禩允禟現在自身難保的狀況時,停留在他一雙眼底的最後一絲火光熄滅。他停止住磕頭的動作,將磕破皮的額頭高高擡起,全神貫註地看著胤禛,忿忿不平道:“皇上既然什麽都知道,何必非要再次從我的嘴裏得到證實呢?”

壓抑住怒氣,胤禛低沈下聲音,問他還想不想保住驢皮胡同裏的女人。

隆科多終於慌了。最後一層防護被卸下。他徹底投降。當允禩、允禟的名字從他嘴裏脫落時,“喀嚓”一聲,他只覺他的脖子一麻,接著,他的腦袋失去了意識,白晃晃的世界徹底在他眼前消失。

地磚上,濺射出鮮紅的痕跡。隆科多人頭落地。待到允祥回過神,多鐸已在擦拭手中的寶劍。萋萋長草叢的頂空,飛來一大群烏鴉,吱吱呀呀地落在附近的一株大樹上嘶啞啼叫。虎視眈眈的用它們那一雙雙食肉飛禽的惡毒的眼睛盯住散落在草叢中的美味。

“皇上,你看,剩下這許多投降的侍衛如何處置?”巴爾烈指著不遠處被士兵推搡的一大群人問道。

“十三弟,你看呢?他們可都是你的人……”

聽著胤禛說話的腔調,允祥後背劇烈地打了個寒顫,他急忙躬身垂首退出了做決策的角色,把這樣能主宰人性命的交接棒讓給胤禛。

點點頭,一個飛快的、轉瞬即逝的眼色被胤禛傳遞出去。接受到訊息的巴爾烈立即朝手下做出了狠絕的動作。驚恐的哭聲響起。那些烏合之眾紛紛向允祥跪倒。乞求他為自己求情。

“是我們一時糊塗,十三爺,請您為我們爭取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

“十三爺,求求您……”

令十三感到猶豫的麻煩沒能維持一會兒便被粉碎。胤禛果決的命令解決掉一切。

太陽西沈,烏鴉陸續在頭頂盤旋。這群裹著死亡黑袍的使者聚集起來,如一陣濃密的烏雲般不停徘徊在法華寺這片長滿長草的天空裏。秋天的太陽總是走得性急,沒多會兒,暮色便降臨大地。灰蒙蒙的一層薄霧擴散開,飄浮在空氣中的落葉是那樣孤獨,冰冷。枯萎的它們沒精打采地扭動了幾下便墜落在長草中安息。

胤禛獨立在長草落日的空間裏,許久沒有移動身體。他低著頭,面無表情。誰也不敢打擾他思索問題。又過了好久,當太陽的光芒完全被幽暗吸收殆盡的時候,大樹上的烏鴉叫聲更加聒噪,惹人心煩。

“皇上,此地並非久留之地……”巴爾烈與多鐸整頓好士兵,在接受到十三默許的眼神後,雙雙躬身在胤禛身邊請命。胤禛點點頭,正要邁開步子,突然,身後傳來燦英的呼喊,

“啊,年將軍!年將軍!你快醒醒!”

聞聲允祥急忙趕了過去。走到石頭邊一看,卻發現年羹堯斜靠在石頭旁已是一動不動。

“啊,亮工!年羹堯!”十三大聲又呼喊起來,並用結實的長滿肌肉的胳膊猛烈地搖晃起男人,“快醒醒,年羹堯,你要見的人來了,她來了!”

聞此言,胤禛臉上變色。這時,他才下了命令,讓幾個侍衛幫忙把年羹堯擡進離這邊最近的東邊的屋子裏。

摸摸年羹堯猶然跳動的心口,允祥交待周圍幾個侍衛與燦英好生照料,便迅速轉身,大步走回胤禛的身旁,跟在他身後,一聲不吭地走到東邊的大屋門前。兩個守護著大屋的侍衛很快給擡他們一行人讓路,推開大門,年羹堯被人托著腦袋,腿腳擡了進去。允祥胤禛走進屋子。在註意到胤禛吩咐多鐸和巴爾烈帶領著軍隊士兵在屋外待命之後,一直憋在允祥心裏的話匣子終於被打開。

剛合上門,還沒等胤禛在椅子上坐下,允祥便道:“四哥,這裏還有一個人……”

“我知道,”胤禛手指輕叩桌面,斜了眼十三,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劉二虎不就是在這裏藏著麽?本來是想利用這個活人證叫年……叫某個人死得瞑目,沒想到……沒想到……現在似乎已經派不上他的用場了……嘿嘿……”

允祥被他末尾的笑聲笑的心猛然一驚,然而,定了定神,他還是趕緊把話說了。“四哥,這裏有的不僅僅是劉二虎……”

“什麽?”聽者驚訝地從椅背上站起,雙手握成拳攥聚在胸口,臉色發白,聲音顫抖,“你說什麽,你在暗示我什麽?”

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向胤禛撲來。他喘不過氣。

“或許蒼天並非無情,年羹堯最後一個微末的願望竟是能實現了!”

“十三,你、想、說、什、麽?”胤禛一字一頓道。

“啊,是年妃,年妃娘娘也在這裏!就在這間屋子裏!”

“砰”地一聲。胤禛手掌揮舞,掀翻了正向他奉茶太監手裏的茶碗。隨著地面上碎裂的聲音,他的思緒也化作一片片細微鋒利的碎片。

解釋很快被給出:

十三說年妃是化裝成心采的侍女一同到來的。就在胤禛在法華寺舉行佛事的時候。在恰巧撞到急匆匆趕來的心采之後,十三說他立即註意到了躲閃在心采背後低著頭身體抖動的侍女不尋常的模樣。在放走心采之後,他把這侍女扣留下來,並喝斥她擡頭,四目相對之後,不由立即感嘆自己此舉的明智。年小蝶就這樣被他截獲住。並叫人關在了劉二虎房間的隔壁。

“她……她是為了……為了……”重覆說了幾遍“為了”的胤禛終於把話頭打住,沒有把話連貫下去。當從十三嘴中確認小蝶也到了此處的時候,單單嫉妒二字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很明顯,小蝶不是為了要見證他胤禛舉辦的這場佛事而來。從來,這個叫他愛得發狂,愛得心醉的女人就不是一個冷漠的旁觀者。她的那顆纖細玲瓏的心從來不會隨波逐流,而只會單純地、專心地朝認定的方向前進。好像一個受磁力吸引的磁極一般,她只對屬於自己的既定的方向發生反應。年羹堯就是她的磁極。而身穿龍袍的他,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俯瞰天下主宰者,卻並不被她看進眼裏。

這樣一想,胤禛更覺得心頭怒氣難平。剜了眼把兩人相見作為尋常人倫情意的十三,對這人倫背後真實情意的獲悉,便讓胤禛更加坐立不安。一股竭力想要阻止兩人相見的欲望攫住了他。發瘋般地,他的心顫抖起來。這是一種靈魂的顫抖,心聲的嘆息。在他為潛藏在蝶、堯之間的情意嘆息的同時,他也為自己能有這樣一種強大的阻止的力量而興奮顫抖個不停。因此,用又憂又喜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並不為過。

“四哥,你看,年妃就在那扇門裏……”

胤禛隨著允祥手指的方向瞥了眼右邊緊閉的兩扇雕刻著鏤空花紋的木門,眼裏的光彩逐漸犀利。他的呼吸急促,他的嗓子幹啞。只要他現在阻止,屬於他的幸福仍然能被牢牢扞衛。只要推開那扇門,走進去……想到這兒,想到這個他觸手可及的幸福,胤禛的心幾乎就要蹦出胸膛。在經歷了方才那一番劫難之後,此刻異樣的期待與興奮的情緒把他全部占據。

正如像他對權勢的態度一樣,在情感的空間內,掌控、獨占也成了他的舊習。

就在胤禛站起身的時候,與他隔了一個屏風的仇人卻發出一聲呢喃,年羹堯那聲清晰的呼喚準確地落入在場每個人的耳裏。

“吱呀”一聲,那道門開了。一個怯弱、發抖又細微的聲音隨之而來,“哥哥,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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